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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岛先生来
发布时间:2015-07-17  来源:新浪博客  编辑:黎江能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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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岛比照片上更瘦些,个很高,穿灰色亚麻休闲西服,里面搭件浅草绿羊毛衫和红色格子衬衫,厚厚的眼镜片背后目光依然犀利,像拒绝融化的冰。这是一月的海南,离他上次来这座岛,已近三十年了。他上次来,是1986年,参加《收获》杂志的一次笔会。1986,那年我刚好出生。我们这代人基本上都是读着“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,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”的诗句长大的。

下午和同事专程去了趟新华书店,买走了书店里所有的他的著作。这是一月的海南,远离文化政治中心的海南,因为北岛先生来,这个岛今天似乎有了与众不同的意义。曾经和美国垮掉派金斯堡等人坐在一起喝啤酒的这位,今天就坐在骑楼老街某个茶馆里,坐在我们身边,分享过去二十多年来,他在欧洲、北美十余个国家的漂泊经历。这是属于文学的时间。

一个旅居布达佩斯的作家朋友曾告诉我他在异乡的孤独感受。没有朋友,没有乡音,独自一人活在缺乏经验的世界里,周围的一切都与你无关。你就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。他说每天坐在窗台上,望着布达佩斯古老的街道,像置身于黑暗的中世纪,孤独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他。他可以盯着屋顶的鸽子一天也不说话。那段发疯的经历让他内心饱受摧残。陈染在《私生活》中曾说,“孤独是一种能力。”“能力”用得很妥当,幸好不是“力量”。孤独的确不能产生力量,只能消解激情和斗志。但作家最好的状态也是孤独赐予的。“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”,是给孤独冠冕堂皇的授奖词。真正的作家都是孤独的,与孤独生死相依,像张爱玲一样悄悄死在洛杉矶的寓所。

谁也无法体尝到北岛的孤独。1989年那个夏天,他从美国飞往西德之后,通往这个国家的大门,朝他封闭了。从此他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。1994年,他弄了个假护照,试图回国探亲。在首都国际机场,刚结束十二个小时飞行的他,被毫不留情地遣送到了大洋彼岸。这种待遇让我想起前苏联伟大的作家,被誉为俄罗斯文学的良心的索尔仁尼琴。从此他开始了马不停蹄的流亡生涯。从欧洲诸国到北美,在不同的国度、高校漂泊,成了这个国家无家可归的孩子。2001年,他的父亲病重,得幸于杨振宁先生的帮助,他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已经陌生的北京。这些回忆,有些已经进入了他的散文集《城门开》《青灯》等,比起书中被删节的回忆,我更愿意聆听他亲口诉说的“昨日重现”。“我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。”在父亲的病榻前,他与父亲见了此生最后一面。第二天,他再次回到那片不属于自己的土地。2007年,北岛先生终于结束了二十余年的周游列国生涯,香港中文大学向他抛出了橄榄枝,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,在他的花甲之年终于回到了他名不副实的“家”——香港,而不是北京。他在香港安了家,有了自己的房子。经济方面也没有了压力。但常年的羁旅,给他的身体带来了难以弥补的损害,他已经两次中风。这位多次成为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的热门候选人,目光依然冷峻,然而已经多了一份宽容。他和我们分享他当年创办的民间刊物《今天》,讲起在十一届三中全会那几天他们提着浆糊桶深夜往天安门、中南海、西单民主墙贴《今天》的情景,不疾不徐,不温不火,当年的凶险,早已静水深流,了无痕迹。然而代价是必定要付出的,这位中国著名的持不同政见者、诗人,在2015年1月的海南,让我感觉恍如隔世,心生出不切实的真实感。这是真的吗?北岛来了!

他几次提到我,提起我们共同相识的朋友阿乙,他还记得我前两年发在《今天》杂志的小说。他问我,“还写吗?”我点了点头。我懊悔没敢把出版的小说送给他,书就放在我车里。我没想到他竟然记得我的小说。在长者面前流露出的羞愧能让我更清醒,更好地看到自己的差距。我想没带上那些习作也是对的。

我为现在所在的杂志自豪,它是国内第一个公开发表北岛先生作品的刊物。这是春天的海南,明天海南再无北岛,但北岛先生在全世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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