益阳频道

>

文学作品

>

正文
好文共赏|黑来阿电的村庄
发布时间:2024-10-23  来源:华声在线  编辑:辛菱  

(一)

村口的喇叭响得比以前几天急切。

这天是7月1日。15时过后,喇叭里一轮接一轮地喊:下午3时,五门闸水位达33.97米,比中午12时水位上涨8厘米。胡子口河坝段水位为32.87米,比中午12时涨4厘米。‌湘、‌、‌、‌“四水”及长江水系流入洞庭“三口”(松滋口、‌太平口、‌藕池口)流量达29402立方米每秒。

黑来阿电边洗菜边听喇叭。虽然来大通湖区金盆镇大东口村也十来年了,但她仍不太清楚“四水三口”指什么,也不太明白“警戒水位”“保证水位”之类防汛术语。一个大凉山深处的彝家女人,听得多的是彝家话,看得多的是高山峡谷和索玛花。防汛的事,她虽然没缺过场,但还是觉得有点陌生。

现在,她坐不住了。她想,这喇叭里喊的不同于过去。看来,东大堤那边的水“是有蛮深”了。

确实,蛮深了。32.87米,已过警戒水位了。

(二)

水不是一天涨起来的。

黑来阿电想起,连续好多天,雨都在下,村子里“噼噼叭叭”四处响个不歇气。前些天,出了一会太阳。老人们能抵半个天气预报,抬头看看天,摇摇头,说“四六开天不久晴,这太阳留不住。”

果然,这天,天刚黑,雨又不分轻重,“啪啪啪”砸了下来。鱼塘面,稻田中,黑蒙蒙一片。第二天、第三天……一天天仍不见停,而且雨越下越大,不是“点”,不是“滴”,而是“一匹匹”“一卷卷”地下。

村里的人急了,担心内湖的水排不出,担心大堤那边水会过堤,担心一年的收成会泡在水里。今年早谷子禾长得好。抽穗扬花后只几天,便筷子一样站在稻田里。可是,这雨一来,半年的犁耙耕滚说不定就白干了,到手的收成,就难说不化为一把死禾、几粒寡扁寡扁的黑谷。

“这哪里是下雨,是在下鞭子呀,这是鞭子在抽打大通湖,在抽打我们耕田人咧!”一天天不见雨停,村上的低洼处开始泛白、外湖的水位也开始上涨时,邻居们急了。

耕田人图个风调雨顺,一年里有几塘好鱼,几丘好谷。来大东口后,黑来阿电也种上了地。邻居们想的,也是她所想的。

(三)

防汛是湖区每年必答的大考题。大东口村所在的大通湖区金盆镇,处洞庭心脏部位,更不例外。

打开门,黑来阿电就能看到设在大堤上的镇上的防汛指挥部。

黑来阿电的眼光落向大堤,落向指挥部前的那一排水杉。她知道,当堤上车来车往,人们脚步匆匆的时候,一年一度的防汛就开始了。

那排水杉则是村里人的主心骨。风也好,雨也好,只要它们挺立着,大东口就是安全的。

黑来阿电正看着,想着,一辆摩托车雨中驶来。骑车的是村支书陈志琼。

陈志琼停下了车,抹抹一脸的雨水:“阿电,看什么呢?”

“姐……看堤呢!”黑来阿电回答。

“你不会在想……又上堤吧?”陈志琼笑。

“对了……支书是我肚子里蛔虫吗?”

“当然,谁叫我们都是大凉山来的呢?”

陈志琼又笑。雨水淋过的脸,仍能见到大凉山的阳光晒出的油黑底色,一双圆圆的眼睛,清澈、亲切、好看,闪亮着暖意。

接下来,陈志琼就说今天的水位,6月28日,区里宣布启动全区防汛Ⅲ级应急响应,现在水来得有点猛,但内湖没有问题,主要是外湖就是说东洞庭水面高,湖中心的舵杆洲全淹了,芦苇尖子都看不到了。不过,沙袋等防汛物资都准备得很充分,有男劳力在大堤巡逻排查,大东口还是安全的。

黑来阿电接过话:“男也好,女也好,多一个人守堤,就多一分安全”。

(四)

早在6月28日,防汛Ⅲ级应急响应启动之前,黑来阿电就上了堤。

湖区防汛,大抵三步走。先是清基扫障,其次是巡逻排查险情,三是及时处险。

清基扫障,就是在洪水来临之前,清理大堤及堤下一定距离地域内的杂草杂物,以便巡逻排查时及时发现大堤异常。黑来阿电并不太懂这“几步几步”的,她只知道乡邻们上堤,她也得上堤。

6月的太阳火一样烧,内堤坡背湖,湖风吹不过来,闷热如蒸笼。如雨天,堤坡又一片湿漉,春天里疯长出的茅草高得能戳到裤胯。干也好,湿也好,管不了那么多了,长长的堤坡上,黑来阿电或拿锄头或拿镰刀,和村上的乡邻们,一根根、一把把,或一片片清理着荆棘杂草。

湖区大地辽阔,时间又长又宽。水鸟长长的叫声从东传到南,又从南转到了北,头顶的太阳还是不见移动半寸。半天过去,五六个人也只能清理几十米。待收工,无论是雨天还是太阳天,都是身上找不到一片干衫——雨天是雨天和着汗水,太阳天是汗水渗着汗水。

回到家来,儿子们都叫喊着“阿嫫(彝语‘妈妈’),饿死了,快快煮饭。”

(五)

黑来阿电1981年出生,2014年来大东口。丈夫阿火取古,在广东务工。

劳累的“割草”,还是一种“切肤”。

洞庭既催生万物也能摧毁万物。取之不尽的水源,给饥者粮食,也给冒险家天堂。随手抓把黑土,都能挤出油来,人说是“插一根扁担三年能发芽”,种什么收什么,什么都丰收。也因此,虽然年年有洪水威胁,但只要洪水退去,土地上就栽种上了当季农作物,如玉米、麻、蔬菜等等,全然不顾洪水可能将其淹没。

东大堤之下,大东口有一长片土地。黑来阿电家也有一份。这天,清障清到了自家地前,望着地里长得正好、不久可以收割的苎麻,她还是举起了镰刀。同一组扫障的向锦标见了,笑着问:“阿电,舍得?”

黑来阿电笑笑:“你舍得,我也舍得”。

堤下,有向锦标种的玉米的10来亩地。当清基扫障需要清理地上的庄稼时,他先向自己开了刀。不心疼是假的,再过几天,玉米就要成熟了。

(六)

现在,在连续清基扫障几天后,黑来阿电又要上堤了。

洪峰来临前的东大堤,摆满了已灌装沙石的纤维袋。隔一两百米,就搭架一个值守凉棚。从远望去,就像湖堤上长出了一株株硕大的蘑菇。

大通湖区责任段南起点的五门闸,这个20世纪50年代与东大堤同时修建的、曾是大通湖垸最大的外排电排,肃立风中雨中,对视着正风起浪涌的东洞庭。

大堤北,是大通湖区防汛指挥总部,不时有车辆进出。堤坡下,长长的路灯也早早亮了,为排查险情的人提供光亮。堤脚处,每隔10来米,就有一条导浸沟,疏导堤坝可能浸出的水流。

跟着陈志琼,黑来阿电穿过家门口的田野,走上堤来。

“主要是排查险情,”陈志琼告诉她,“就是和同一组的队员,从堤这头到堤那头,堤那头到堤这头。看大堤,看有没有浸湿、涌水等情况,特别要注意的是管涌。”

“管涌?”黑来阿电问。

“对,”陈志琼解释说,“就是‘翻砂鼓水’。洪水高位时,水在巨大的压力下渗出,冲刷泥沙再将大堤冲空……管涌很危险,如果处险不及时,就会引发溃堤。大多数溃堤都是管涌造成的。

黑来阿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。

“看管涌要看渗水处渗出的水,是清的,还是带泥沙的,”陈志琼继续科普,“水清问题不大,一旦浑浊,带有泥沙,就要特别当心了。”

“那出现了管涌怎么办?”黑来阿电紧张起来。

“有一套处理流程,需要专业的人指导,”陈志琼指向坡脚下的导浸沟,“堵不如疏,这些挖的长、宽、高都有规定的沟,上宽60厘米,下宽40厘米,高50厘米……就是用来疏导浸水的。”

黑来阿电又点了点头。

走着,听着,查看着,黑来阿电与陈志琼从南走向北。

(七)

大通湖区防汛堤段总长192.688公里,其中一线防洪大堤22.5公里。东大堤段位于大通湖垸东畔,东洞庭湖西岸,南接大东口闸,北止岳阳隆西大堤,全长10.35公里。

大东口村所在金盆镇堤防责任段长度2.65公里。对这段大堤的布防,金盆镇建立了由强壮劳力与防汛专家组成的机动抢险队,再组织了巡逻队,以每组4人、三班倒的方式进行无缝巡逻。黑来阿电和陈志琼这个班,是这天的下午班了。

约走到大堤的一半时,她们遇上了从北往南的巡逻队。

这个班是清一色的男劳力。大东口二组65岁的熊爹也在其中。

见了黑来阿电,熊爹说:“阿电,你怎么也来巡堤呀?你们是大东口的客嘛……防汛的事,是大东口本地人的责任。”

熊爹曾多年任大东口村党支部书记,是黑来阿电等移居大东口的见证者,对每一家外来户都很熟悉。

“熊爹呀……您这就是说客气话了,我们怎么还是客呀?我们早已是大东口人了。”黑来阿电回答。

“说得好!”一个声音,从堤脚左侧的一口池塘里传来。

黑来阿电循声看去,左侧几十米外的一个池塘里,三组的大哥三哥正在差不多齐腰深的水中缓慢走动,不时,还弯腰去摸一摸水下。看上去,既不是撒鱼料,也不是捕鱼。

“这是在干什么呢?”黑来阿电大声喊三哥:“你……这是干啥?”

“哈哈哈……这个,你就不懂了吧?你问陈支书,陈支书知道。”

“三哥,你嘴上揩我阿电的油!”陈志琼“骂”过,转过身来,“阿电,我就再教你一个防汛知识。防汛呀,除了堤坡上查看,还有一个特别要注意的,就是要及时查看离堤岸近的池塘,及穿堤建筑物。比如电排附近。比如,池塘里,要不时看一看,是不是有水冒涌下来,也要踩一踩,脚底有没有凉浸水冒出,如果有,就是湖里有水浸过来了……”

水是一篇大文章。

像师生,也像姐妹,边听边走,黑来阿电跟着陈志琼排查着大堤堤身。两个多小时后,她们“查”过了一个来回。

(八)

天黑时,金盆镇上“罗记夜宵”提小吃前来慰问守堤的“将士”,黑来阿电被喊上大堤。

这一会,背靠暮色中的茫茫东洞庭、面对大东口雨雾中的点点灯火,黑来阿电与村子里的乡邻们围坐在一起,品尝着洞庭风味的美食,黑来阿电比任何时候更深切地感受到:大东口村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家园,自己又生活在一个多么幸福的村庄。

2009年,丈夫阿火取古的妹妹从大凉山来大东口,一下爱上了这个地方,嫁在这里。阿火取古过来看了趟妹妹,结果回去没两个月,也把一家人都迁来了大东口。

来了才知道,来这里的又何止她阿火一家?或因为金沙江流域的溪洛渡水电站修建,或随亲随友,或其他原因,大东口村村外迁入有200来号人。

向吕翠是白族,从云南昭通迁来;向友文是土家族,从怀化溆浦迁来;谢松珍是苗族,从沅陵迁来。曹靖是壮族,刘廷秀、屈川义、屈义豪是仡佬族,翦丹是维吾尔族。陈志琼是汉族,也从大凉山迁来。

来的开始,各民族衣着不同,口音不同,习俗也不同,彼此有些不适应。

后来,村上年年搞“民族团结月”,村子里的人既庆元宵、端阳、国庆和重阳等节日,也搞“火把节”,也过彝族年。还发扬少数民族能歌善舞的特点,搞起了少数民族乡邻领头的广场舞队。对不晓得种稻也不熟悉养虾养蟹的,还办起了不定期的“种植养殖培训班”。

村民还推举外来的大凉山媳妇陈志琼成了有着3000多人口的村的“头”。不分你我,大家像石榴籽一样挨一起,搞起了村建设。修路,修沟渠,修广场;建同心桥、建同心亭,创美丽庭院。心齐了,面貌改了,荣耀也来了——这不,益阳市这个最南的村庄,先后获评为“湖南省美丽乡村示范村”“湖南省民族团结进步示范村”“益阳市文明村”“益阳市同心美丽乡村”……

“阿电,想什么呢?……来,吃夜宵。”黑来阿电正回想着,杨形开喊她赶紧吃夜宵。

杨形开是侗族人,从怀化通道嫁来大东口。2015年,丈夫车祸伤了膝盖,干不了农活,大东口人一合计,便帮衬她在金盆镇上开了“罗记夜宵”,主卖侗家小食。如今,她的日子越过越好。

(作者老高,高汉武,系湖南省作协会员、音协会员,报告文学学会理事)


一审:杨玉菡 二审:杨军 三审:邢玲

益阳要闻

区县新闻

便民提醒

益阳论坛